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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6章 流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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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聲“好”說出來, 公孫佳心裏空落落的,又有點踏實,不由悵然。一個“好”字落入耳中, 趙司徒心裏一松, 像是幼年時背書,終於背出了最後一句。

兩人都靜了片刻,最終相視微笑。

已經是自己人了, 趙司徒的心裏也就有了更多的善意,他沒有提婚事的具體安排, 而是與公孫佳閑說了幾句今天朝上的事:“今天朝上有件事與你有關。”

一語帶過了自己的發言, 又說了皇帝的態度——他認為皇帝沒有生氣,以及大多數大臣的立場。他將重點放到:“有幾個本章彈劾於你,你有封誥,還是具本自辯一下的好。彈劾你有幾條:其一、目無法紀, 其二、驕橫無禮,其三、有損先人令名……”

“啪!”趙司徒的話被一聲悶響打斷,公孫佳還是端坐如儀,單良一巴掌拍在了手邊的茶桌上——氣的。

這他娘的一聽就得紀炳輝這條老狗幹的狗事!單良覺得這狗屁彈章全是構陷!有他單良在一旁守著,說“犯法”是瞧不起誰呢?他敢保證, 凡他出的主意,絕對都是踩著違法的紅線在跳舞但絕不過界!有辱先人的名聲就更是扯淡了!公孫佳要是不行,他留下來幹嘛?就是樣樣都好!紀炳輝就是王八蛋!

公孫佳與趙司徒很有默契地沒有詢問,趙司徒繼續把幾條說全了,說:“他們上本,仿佛不湊個幾大罪狀就不會說話似的,每一條不沾上十惡就顯得他們不賣力。信了他們,自己就要先嚇死了。”

公孫佳一笑。

趙司徒道:“我看過你之前上過的幾本, 寫得都不錯,怎麽寫奏本也不用老夫來啰嗦了。只有一件,殺個背主的逃奴不是錯,這個奏本用心險惡之處在第三條,從這上面做文章。”

他點到即止,沒有說得太細。一則還不算特別熟悉,二則公孫佳之章的奏本他都看過,他認為是公孫佳自己的意思然後讓人代擬的,無論是條理要點還是措詞都算恰當,不需要他多言。

公孫佳道:“多謝指點,晚輩這就準備,不會耽誤事兒的。”

趙司徒笑著擺擺手:“如此,老夫便放心了。”

公孫佳親自將趙司徒送出門去,趙司徒道:“年輕人,以後的路還長,一定要有定力呀。”

公孫佳微微低頭,態度很恭謹:“是。”如果鐘源在這兒,一定會說“你又要幹什麽”了。趙司徒與公孫佳接觸不多,還沒有鐘源這樣的經驗,所以他放心地走了。沒有馬上與公孫佳商議訂婚的事情,既是矜持,也是穩妥的考量,他還得跟靖安長公主碰個面呢。

公孫佳轉過身臉上就沒了表情,對單良道:“咱們合計合計。”

單良也正在氣頭上,說:“好!”

兩人在書房裏,公孫佳先說:“兩件事,都要先生去做,一是那些個小話,再加點料!他們害了外公之後又要害我!”

單良道:“好!”這個特別容易,因為大家都信。紀、鐘兩家互相看不順眼很多年了,不和到其中一家死了人,你說是另一家毒死的,全天下都沒幾個人懷疑的程度。把公孫佳再加進去,那就更妙了,他們就是要吃絕戶。“吃絕戶”就三個字,沒有不懂的,好事者還能發散出無數的版本。

公孫佳道:“奏本還要先生草擬。”

單良道:“還照原來的樣子寫麽?”他說的“原來的樣子”,是公孫佳的風格,即,我即使有錯也錯在打擾到了陛下,都是這群傻貨碎嘴,他們不說就沒事兒了,反正,我沒錯。接下來就是按條理寫自己對在哪兒,以及對方有什麽的混蛋。

公孫佳給這份奏本又加了一條:“他們看起來是針對我,其實是針對我爹,是要我們家活人死人一塊兒完蛋。明明我做的是對的,是占著大義的,為什麽他們會扯到我死去的爹?就是要敗壞他死後的令名,‘令名’二字是紮了什麽人的心了吧?真是讓他們惦記許久了!一群妒賢嫉能的玩藝兒!真不知道這樣的下流種子為什麽還活在世上!還請陛下給我指條明路。”

單良道:“片刻就得!”

公孫佳道:“你先寫,我得跟外婆那兒打擂臺去,還有哥哥也得說一聲。”

“安國公那裏是要解釋一下,他一片好心,您轉天就做下這件大事。”

“我說的是丁晞。”

“……”單良道,“那您去吧,多帶點人,他那個人道理說不通的。”

“我等他上門,這會兒他那裏事多又亂,過去是給他添麻煩。他只是死腦筋,不是不講道理。”

單良卻不想談論丁晞,說:“讓薛維和小林一起護送您去王府。”

“好。”

公孫佳確實需要去見靖安長公主,婚禮的流程是有的,但是鐘家和公孫佳要怎麽配合還是要好好說道說道的。比如,喜車從哪裏出發?主場在哪裏,是鐘家嫁女還是公孫佳嫁媽?此外還要挑選日期,不止是訂婚和成婚的吉日,還有對外挑破這件事的日期。

公孫佳之所以趕得這麽急,是希望自己的奏本送上去之後,再散播出兩家結親的事,然後是訂婚。

從現在到結婚,整個兒流程走下來,怎麽也得幾個月。嫁妝之類倒是不用擔心,去年籌備那幾樁婚事的時候,已經一起準備好了。公孫佳去鐘府前,先去見了鐘秀娥。鐘秀娥正在寫字,公孫佳進來的時候她還沒有察覺,等公孫佳走近了,鐘秀娥才放下筆,說:“怎麽來了?”

公孫佳道:“司徒過來了。”

鐘秀娥正在揉腕子的手一頓:“哦,”低下頭,默默地收拾起了剛才寫的東西,說“這些都是咱們家有過來往的人,我都記下了。還有些個人,是老交情,你不知道的,我都寫了下來,還有他們的事……以後,自己多看看,有人情就先用著,甭留,過了眼前再說。”

公孫佳安靜地聽,鐘秀娥說了一陣兒也說不下去了,問:“什麽時候?”

公孫佳道:“我去見外婆,商議。您一起吧?有什麽想要的,想做的,都說出來。”

“行!”

到了鐘府,趙司徒與靖安長公主剛剛通完氣,與見公孫佳不同,趙司徒此行帶了趙司翰來。

公孫佳母女一到,靖安長公主就說:“得,人都齊了,一起聊聊吧。”

公孫佳還沒說話,鐘秀娥倒是無所畏懼:“我就一句話,別的你們做主,我要從這兒出門。”

公孫佳道:“娘?”

鐘秀娥嘆了口氣:“不然呢?你怎麽跟他們交代?單鬼兒兩眼冒火,一看就是在憋著。”

趙司徒道:“老夫也是這個意思。”

靖安長公主道:“也好。”

公孫佳默默點了點頭。

接著就是下一個議題了,雙方各選媒人等等,又有吉日如何之類。還又涉及到婚後的居所,雙方的位置,以及相處的模式之類。這些有的是趙家關心的,有的是靖安長公主以其豐富的生活經驗、鐘秀娥幾次婚姻經歷中磨練出的生活的智慧。

這些實非公孫佳所擅長,她就安靜地聽著。由於雙方有共同的利益,也有合作的誠意,除了還沒有溫情,氛圍倒還不錯。

鐘保國等在旁聽,聽到最後哼道:“明明是樁好親事,弄得大家都不得勁兒!都是紀家喪門星的錯!看我怎麽收拾他!”

靖安長公主頗覺丟臉:“你閉嘴!你爹不如你?不也容他這麽些年?”

趙司徒有點尷尬地說:“咳咳,此一時彼一時。”當時鐘祥幹不下紀炳輝,一則是皇帝還沒有起殺心,鐘祥也還得遵從。二就是紀炳輝確實有勢力、有幫手,趙司徒就是他的助力之一。雖然不是鐵桿死黨,伸兩個指頭推一下的事兒還是幹過的。

鐘祥公然說趙司徒是“老陰鬼”,也是因為吃過虧。最簡單的一點,底下往上送的奏本是要經過篩選的,這在趙司徒手裏握著。他大致是公正的,偶爾偏一偏也做得不著痕跡,卻能讓鐘祥吃個悶虧。鐘祥並不精通這裏面的門道,直覺卻很靈。痕跡是沒有痕跡的,都是趙司徒“份內事”,就扣下為你辯解的奏本,說“言辭不雅”,也是他的權利。虧的是鐘祥,人在京城,跟皇帝關系還好,血夠厚、拳頭夠硬,不然被陰死了都不知道怎麽死的。

靖安長公主道:“親家,咱們還是接著說正事兒吧。”這事兒一天兩天且說不完呢。

這時長正中公孫佳的下懷,有幾個小半月,她為鐘秀娥出嫁臨時布的局就能奏效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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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孫佳在鐘府與靖安長公主商議的時候,單良正奮筆疾書。先是寫謠言小故事散播出去,大軍出發的時候也要應對各種謠言,有些是敵方散布動搖軍心的,有些是己方給敵方使絆子的,單良是熟練工。

第一天,公孫佳從鐘府回來,單良就準備好了新的小故事,拿給公孫佳看:“謠言一定要簡單、直接,用詞不能太雅,不然百姓聽不懂,傳了也是白傳。要多多的傳,說得少了也沒用,要一直重覆。不怕粗魯、不怕惡心,人不大會記得好事兒,卻總會記壞事兒。忘不掉,最有用。”

說完了謠言再說奏本,照著公孫佳的話給潤色了一番,還按照他自己的風格,最後給皇帝賣了個慘——我眼前是懸崖、背後退路有人拿刀頂著,不知道還有誰能保護我。

公孫佳看完,說:“可以了。”

第二天,這個奏本就遞了上去,並且直達天聽。皇帝也沒有客氣,讓人當堂將奏本給讀了出來。朝上人臉色各異,目光沒有忌諱地直往紀氏父子那裏瞟,他們昨晚回家就聽到了一個說法——鐘祥是被紀炳輝收買的奴才給暗算了的,仔細想想,還真他娘的有可能啊,怪不得人家外孫女要殺人了。

這兩天京城裏可熱鬧了,多少年了,沒人在朱雀大街上殺過人了。

仔細想一想,哦,上一回殺人還是公孫昂隊平叛的時候,血染長街。

今天這奏本,無論是內容還是具本的人,都太應景了。奏本讀完,鐘保國先哭了出來:“陛下,這孩子命苦啊!”他要臉的時候是真要臉,不要臉的時候壓根就沒臉,當堂哭出來一點壓力也沒有。絮絮叨叨,盡說孤兒寡母不容易,鐘祥又中風了,沒人照顧她們。接著就翻臉,眼淚還沒擦完又開始破口大罵:“黑了心肝的無賴,屍骨未寒就要給人潑臟水,喪良心的王八蛋,就該千刀萬剮了!”

朝上鬧,鬧井裏更熱鬧,新的流言段子又洶湧而來,如果說鐘、紀之爭還可以說是權勢之爭,離市井生活還遠的話,那麽“吃絕戶”這個故事真是太接地氣了!誰個身邊沒兩樁這樣的慘事呢?這家長裏短的,誰都能聊上兩句。當事人的雙方,如果一方絕對優勢、另一方一直被欺負,那這故事就會特別沒意思,流兩滴同情的淚也就過去了。如果雙方你來我往,應該弱勢的一方還有反殺的舉動,那就很吸引人了。

半天的功夫,兩個流言故事已然被傳說者合並成了一個故事,講述的時候恨不得再加一句“欲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”,他們也真的盼望著“下回”早點到來。

就在這樣的氛圍裏,時間飛快的流逝。當流言被各地行商帶出京城的時候,趙司徒家請了李侍中做男方媒人,靖安長公主則是請的朱勳做女方媒人,容尚書、江尚書被公孫佳請了來做證婚人。

兩家聯姻的消息於焉散布出去。

京城裏,第三個流言故事傳播開來了:由於紀炳輝太不是東西了,欺負公孫家孤兒寡母、又欺負鐘家走背運,鐘秀娥迫不得已,只好自己嫁了趙司翰,為的是保護自己的父母和女兒。

公孫佳親自操刀,揪著單良給鐘秀娥使勁的抹金粉,給一個在鬧事裏駕車狂奔的貴婦人活吹成了一朵苦菜花。公孫佳還覺得不夠,她覺得她娘太委屈了,她也太委屈了。反手又誇了一把趙司徒,是一個慈祥長者。這個時候不能踩合作方,趙家絕不能是“趁勢逼婚”的,只有相方也是好人,才能襯出來世界的美好。不然就很容易被說“能湊一對兒,就說明你們很搭,是一丘之貉。”

眾人企盼的“下回”來了,一石激起千層浪,京城人人傳說。

公孫佳這裏卻是風平浪靜,流言故事不但讓京城的百姓很在意,也幫助說服了心中不忿的公孫昂舊部。她與紀炳輝在朝堂上隔空對線,這些人也都知曉了。布局得當,這些人心中的憤怒明顯地被引到了紀炳輝的身上。

當然,紀炳輝本人也是功不可沒的。

紀宸出征之時,公孫昂舊部不肯出力,就是有一種“我出力了你摘果子,還不給我補償”的擔憂,事實證明,他們擔心的有理。上一次戰事結束有一年多了,事後的計功、頒布賞、晉升、補充兵員等等,按說也該結束了。

結果是令人相當不滿的,紀宸必須照顧到紀氏的利益,他盡力把水端平,公孫昂舊部也是不滿意的。

公孫佳要嫁親娘,也給舊部們送了信,這些人也送了禮。不但禮到了,人也到了。見到公孫佳之後就哭,一個個跪在地上哭:“是我們無能,沒能保住夫人,我們愧對您,愧對烈侯啊!”

說到公孫昂,就更想哭了,哭聲震天之後,開始懷念往昔、控訴紀宸。

“您不知道,我打前鋒,師括這個王八蛋跟在我後面揀漏,完了他跟我一樣晉一級!功勞我跟他同敘!我打了二十年仗,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!”

凡此種種。

公孫佳道:“你們怎麽不具本?拿過來我給他們遞上去也不麻煩。”

“寫不出來。”就很喪氣,這個不是普通會寫字就行了的,中間沒有單良這樣的缺德鬼執筆,寫不出效果來還平白得罪紀宸。別人得罪上司是穿小鞋,他們是要打仗拼命的,得罪上司可能就要死。並非杞人憂天,而是已經有人這麽死了,是不是紀宸主使的不知道,但死了是肯定的。

公孫佳道:“到書房來,慢慢說。”

一群大男人抹著淚,跟她進了書房,又開始哭了——當年他們中的許多人就是在這裏議事的呀!現在……

公孫佳耐心地與這些人一一談完,讓單宇將他們說的要點都記下來,再命薛維將他們送出門去。阿姜遞了茶來,給公孫佳喝,又拿小點心來餵給公孫佳吃,口裏絮絮叨叨:“又耗神了。”

公孫佳道:“我不累,很精神。”

“還說呢,一會兒該頭疼了。”

單良長長出了一口氣道:“昔日同僚,竟落到如此下場!主上不要不信,也不要全信。受排擠是真,有怨氣是真,氣上頭來誇張也是有的。”

公孫佳道:“我明白了。紀炳輝倒是幫了我的大忙了!”

“為淵驅魚。”

“你說,他會做什麽?”

單良道:“您上不了陣,他多半該是要分化烈侯舊部,逐一收伏。紀宸正當壯年,最不缺的就是時間,有的是出征的機會。還是要與這些舊人多多聯絡。”

“唔,”公孫佳道,“我想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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